“摔碎了老子的玉器还想跑啊！”一名留着络腮胡的大汉指着一地的碎玉片大声吼道。路过的人群听见这一嗓纷纷停下脚步，只见大汉身前站着个白衣的公子，那公子看着年岁不大，人倒是挺斯文白净，而此时被人破口大骂，正一脸无奈地回道：“别胡说啊，是你来撞我的。”

那大汉一听这话，眼一瞪伸手就推了一把眼前的人，随即嚷嚷道：“我不管！那可是我的传家宝，你必须得赔我！”

诸葛青被推的踉跄了一下，接着撇了撇嘴说：“你别不讲道理啊，这不明摆着想讹我嘛。”大汉呸了一声，转头冲围观群众喊道，“在场的各位可是看得很清楚，是这小子自己撞上来，害得我的玉器都给摔碎了！”

围观的人群你一言我一语，不宽的街道转眼更加吵闹。王也看着前方突然躁动起来，对凑热闹完全不感兴趣的正准备转进小巷绕开，就听人群中有个声音带着欣喜的“啊！”了一声道：“我就说刚才是在等我拜把子的兄弟吧，你看他这不就来了吗！”

王也起先还不以为意，只是漫不经心地寻着最近的巷子，没成想又走了几步，斜前方突然有个人跑了过来，伸手一抓他衣袖就道：“大哥！我等你好久了！”

“啊？”王也疑问地看向抓着自己袖口的公子，那人对他露齿一笑，灿烂又明媚。“大哥，那人想讹我。”诸葛青说完，又一脸得意地回头冲那大汉道，“看见没？我大哥可是习武之人，刀一出，那是飞沙走石、天崩地裂！”

诸葛青说着，也不管一边的王也满脸错愕，抬手把人腰间的剑鞘拍得框框响，信口接着胡扯道：“这把刀！屠尽江湖败类！我大哥！人称幽冥阎王！”

“哇──”围观的百姓一生平凡，江湖对他们来说遥不可及，因此虽未曾听闻这称号，却只当是自己不识江湖高手，遂纷纷激动地鼓起掌。

莫名其妙多了一个「幽冥阎王」称号的王也张了张嘴，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有解释。他大概猜到了那公子的目的──藉自己来让想讹诈的人主动放弃。“是你想讹我老弟吗？”王也略无奈地配合着开口说了一句，换来白衣小公子冲自己心照不宣地眨了眨眼。

那大汉原先只是见诸葛青一身华贵，看上去又不谙世事，才心生讹人银两的念头。如今见他还真有一习武的兄弟，称号甚至听上去怪吓人的，不由有了惧意，因此装模作样地骂了几句，便赶紧转身离去。

围观的人群见大汉跑了，便将注意力完全放到王也身上。

“果然是大侠啊！刀不出鞘就感觉到了杀意！”

“那可不！人可是幽冥阎王！”

“太厉害了，江湖果然……”

王也低头瞥了一眼自己鞘里被当成刀的剑，摇了摇头没再管其他人的议论，加快脚步就朝城外的方向而去。

“哎！”身后传来一声叫喊，王也有些头疼地回过头，冲一路跟着的诸葛青摆了摆手道，“别跟了。”对方略狼狈地背着包袱跑到自己面前，弯腰扶着膝盖喘了几口气，才稍微站直身一弯眼笑道，“那可不行，我还没好好谢谢少侠呢。”

王也敷衍的嗯嗯两声，转身又接着走，“谢完了，别再跟了。”诸葛青却是认真地竖起食指摇了摇，“这么答谢怎么行呢？若是没有少侠，我现在怕是要被讹的去当小二打杂了。”

“我倒希望你被讹去当小二……”王也皱了皱眉小声自言自语道。诸葛青正发表着该如何感谢恩人的长篇大论，听了有些疑惑地问：“什么？”王也懒得搭理他，便没有接话。诸葛青也不气恼，接着又兴致勃勃地说道，“对了，我叫诸葛青，不知少侠如何称呼？”

两人走着便出了城门，王也斜着看了诸葛青一眼，回他：“萍水相逢，咱们接下来也不同路了，便在这里分别吧。”诸葛青眨了眨眼，望着前方唯一的一条官道，“这……少侠出城不走官道，敢问要走哪儿？”

王也被噎了一下，心虚地打量了一会儿周遭，随后一指不远处几乎要被杂草覆盖的小径道：“我上山。”诸葛青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，盯着小径半晌，迟疑开口，“听说那山上一户人家都没有，过了那山连着还是另一座大山，不知少侠上山作何？”

王也盯着诸葛青看了一下，想着这人不知是哪家偷溜出来的小少爷，没吃过苦还一心向往江湖，张嘴就打算吓唬他放弃再接着跟下去的念头，“我不是什么厉害的江湖高手，平时呢，为了饱餐，大半时间都待在深山里采野菜或草药，下山只是为了换银两。”

诸葛青眉头轻皱，王也变本加厉道：“山里天色多变，下了雨后满地烂泥，不仅湿滑还极易脏了鞋，更别说还有蚊虫猛兽。”王也说到这儿，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循循善诱，“小公子，我看您细皮嫩肉的，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，想来往深山野林的地方钻太为难您了，咱们就此别过吧。”

诸葛青听完，蹙着眉望着王也。王也内心欣喜，面上却是虚假地做出遗憾的神情道：“可惜了，还想着小公子是有趣之人呢，后会有期。”他一说完，转身便朝小径快速走去，没料到后头的诸葛青竟然跟了上来，舒眉兴奋地道，“太好了，我还从来没进过深山，这回有少侠陪着我便安心了！”

王也脚下一滑，没忍住的气急败坏喊道：“哪儿来的少爷啊！进山还要跟！”诸葛青抿嘴笑了下，心情颇愉悦，“自然是要的。”

山中的小径久无人烟，王也一脸漠然地走在前头，后方的诸葛青径自说着话，“少侠，像你这种做完好事不求回报的人真是太少见了。”王也翻了个白眼回他，“知道我不求回报，你还跟着我做什么？”

诸葛青瞇着眼笑了两声，“但我不答谢心里过意不去啊。”王也抬手拨开一根岔到眼前的树枝，“你们这种世家公子，就这么跟着人进山，也不怕被杀了弃尸荒野。”

“哎唷！”诸葛青被王也突然放开的树枝打到脸，自己揉了揉边回道，“闯江湖本来就要做好随时丧命的准备。”王也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，嗤了一声说，“快意恩仇？话本看多了吧，你想过我能现在就把你一人扔这山里吗？”

诸葛青歪头一笑，“少侠才不是这种人。”王也继续向前走去，半垂眸道，“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。”语落，诸葛青正想张口，就见前头的王也突然一回身，接着伸手一把摀住他的嘴轻声道，“别说话，真给你遇上老虎了。”

诸葛青微微动了动身子，视线越过王也的肩膀朝前看去，果然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发现一只体型巨大的老虎正卧着休息。“唔……”诸葛青抬手指了指自己，示意王也将手拿开，对方又用眼神警告他一次，才小心翼翼地松开他的嘴。

“现在怎么办？”诸葛青压低音量问道。王也不甚在意的一耸肩，冲来时的方向扬了扬下巴，“下山。”诸葛青喔了一声，没有异议地转身往回走。王也跟在他后头，面上却是没有什么惊慌的神色，手上甚至还拔了根野草甩着玩。

“咦？”两人往回走了一小段，诸葛青突然停住脚步，王也不解地开口问道，“怎么了？”诸葛青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，转头看向王也，“下山之后，少侠是不是又要想方设法地劝我别再跟着你？”

王也对他在现下的关头还能纠结这问题感到十分无语，“咱能先下山吗？后头还有一只老虎呢。”诸葛青却是撇了撇嘴，语出惊人地威胁道，“那我不走了！少侠既然不让我答谢，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！”他讲完，竟是绕过王也朝那老虎的方向走去。

“你！”王也一时有些愣，诸葛青观察着他的反应，又一撩衣摆直接坐于地，表情很是坚决，“既然早晚要分别，少侠也别管我了。”他闭上眼，颇有几分听天由命一心寻死的意味。

王也咬了咬牙，指着他低声道：“你别以为我会惯着你这少爷性子。”诸葛青半睁着一只眼看他，接着别过头，“少侠走好不送。”王也听了倒也没再犹豫，抬脚一转就往山下而去。

诸葛青坐在原地看着王也的背影，微蹙眉咬了咬嘴唇。他还没来得及感叹王也无情，身后就传来一声虎啸，他轻捏了下衣角，小心地回头望了一眼，恰好和一双虎目对视。

那只老虎甩了甩尾巴，视线锁在诸葛青身上的同时，一跃下了巨石。坐在地上的小公子微微抬了抬腿，试图站起身，然而又是一声虎啸，诸葛青跌坐回原先的位置。

深山中，一虎一人僵持着。诸葛青看着前方的猛兽一步步朝自己靠近，撑在地面的手暗暗抓了一把泥沙，而后抱着一赌的心态，伺机扬手就将泥沙朝老虎扔去。

又是一声虎啸。诸葛青看着自己扔出去的泥沙在离老虎甚远的地方便落下，自己的举动除了激怒那只老虎以外毫无用处，不由有些苦涩。他张了张口，不抱希望地开口，“虎大爷，别啊……”他话语刚出，后领突然被人揪住用力一拉，随后一个声音咬牙切齿道，“跟老虎打商量？亏您想得出。”

王也拉着诸葛青就往回跑，那老虎见猎物被人抢走，猛得就朝两人扑来。“啊！”诸葛青被王也半拖半拽地拉着跑，整个身子半侧着，衣摆堪堪擦过老虎的前掌，他额角滑下一滴冷汗，斟酌开口，“少侠，能跑得快一点不？”

王也气得在拉着对方的手上加大力道，诸葛青立刻道：“松点儿啊！”他一说完，后头的老虎又是一扑，诸葛青再次苦着脸婉转建议，“少侠，我一脚的鞋给牠抓没了，我怕下次没了的就是我的小命了。”

“咱这是在逃命，哪儿来这么多话！”诸葛青看了一眼又要追上他俩的老虎，发自内心道，“您这身手……是怎么混江湖的？”

王也又气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，一手刀就往诸葛青颈间敲去，“劳烦您歇一会儿！”

落日余晖自开着的窗洒在床上的人脸上，王也看了看被自己打晕的诸葛青，帮人把被子盖好，转身就准备走出房门。木门刚吱呀一声，原先晕着的诸葛青恰好眼皮动了动，随即迅速睁眼坐了起来，望着王也正要踏出房间的背影着急喊道：“少侠留步！”

王也闻言额角跳了跳侧过头，握在门把上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有些发白，他咬着牙低声道：“我那一下还打轻了是吧？”诸葛青没听见对方的那句话，只是自顾自地跳下床，伸手一解腰带认真说道，“救命之恩难以回报，我便以身相许吧。”

王也被他的话弄得又惊又无语，半耷着眼皮嫌弃道：“你还是留着许给别人吧。”诸葛青将自己的腰带一抽，手上快速的将两端打结，随后抬头打量着房梁不似玩笑地说，“我知道少侠肯定会拒绝，那我便只能将这条轻贱的小命还给您了。”

“你这又是……”王也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人拖了张椅子，站上去后抬手便要将腰带绑上房梁。诸葛青扯了扯腰带，确定还算结实后，转头望着一片橘红的天边道：“家父对我耳提面命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。如今恩公一再拒绝，我也别无他法，只盼来生能寻得您加倍报答。”

诸葛青映着夕阳一脸悲壮，却没料到他脚下站着的木椅年岁已久。于是王也就见那人一说完，木椅的一脚迅速爬上一条裂痕，随即诸葛青惊叫一声摔了下来。

“上天连寻死都不让吗！不能答谢恩公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！”诸葛青抓着腰带想爬起来，脚下却是踩到自己的衣服下襬，身体一歪又跌了回去，“让我死！我要以死表达感激之情！”

王也抱着手倚在墙边，面上毫无表情地看着诸葛青一心寻死。那人又激动地喊了几句，才偷偷偏头想观察王也的反应，没成想竟正正和人来了个对视。“呃……”诸葛青有些尴尬地收回视线，扯着腰带心虚地抬头盯着房顶，“我换个地方死，这次一定能成功……”

他站起身重新拉过一把木椅，又确认似地敲了敲，没看见裂痕以后才站了上去，而后看了一眼王也自暴自弃道：“恩公你就别看了呗，吊死的人可丑了。”王也依旧维持着倚墙的动作没接话，大半张脸罩在阴影中，诸葛青也无从判断那人的反应。

“算了，看就看吧，您要是还能帮我收尸就更好了。”诸葛青说完，抬手就要将腰带挂上房梁。“谁说要帮你收尸了？”正要上吊的人眨了眨眼，偏头望向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的王也。

王也微低着头走到诸葛青近前，而后他静默了一会儿，突然笑出声。“咦？”诸葛青有些惊讶地睁大眼，看着王也挑了挑眉，接着冲自己伸手道，“行了下来吧，你娘怀胎十月不是要让你这么轻易就寻死的。”

诸葛青面上迟疑，“但我爹娘也教我要报答恩人。”王也叹了口气，索性直接扯着人衣袖将对方拉下木椅，“你请我吃饭总行了吧？”诸葛青猝不及防的被拉下椅子，又被王也扶了一把才重新站稳。

“少侠这是答应让我报恩了？”诸葛青弯着眼问道。王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，拖着人往门外走去，“那不是没办法么，头一次见着报恩不成要寻死的。”诸葛青狡黠一笑，抬手搭上王也肩膀，“这不就对了嘛，我果然没看走眼，少侠果真心善。”

王也瞥了他一眼，“那请完饭你就肯走了吗？”诸葛青非常诧异的一摆手，“自然没有，我还准备跟着给少侠做牛做马呢。”

“我不答应呢？”

“哎？我的腰带哪儿去了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嘿嘿，少侠如何称呼啊？”

“……王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