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也是万万没有想到，之前口口声声说要以命报答自己的诸葛青，不过几日便露出了本性。
“老王啊，你去给我摘李子吧？”两人经过一户人家前，诸葛青忽地停住脚步，而后扯了扯王也的衣袖道。“摘李子？你怎么不让我去给你摘月亮呢？”王也表情非常嫌弃，诸葛青却是一个劲儿地笑，笑到后来某个初见非常冷酷的少侠只能叹了口气，抬手在人额头上拍了一下，“谁还说要给我做牛做马来着。”
诸葛青心情愉悦地眨了眨眼，一指院里探出墙头的李子树道：“就那棵！小心一点啊，别让人给发现了。”王也应了声，而后小心地跃上墙头，摘了颗李子才又跳了下来。
“给。”王也把李子放诸葛青手上，那人道了声谢，接着突然一指远方惊道，“看那儿！”王也疑问地转头过去，诸葛青便趁着对方不注意时咬了口李子，随后迅速吐了出来，一伸脚踩住了地上的果肉。
“哪儿？”王也瞧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新奇的事物，不由困惑开口。诸葛青装模作样的重新看了一眼，可惜地回他，“方才有只鸟儿，色彩斑斓，可好看了。”王也半信半疑道，“是吗？”
小公子一本正经，“那必须是啊，我骗你图什么呢？”他说完，看见王也要张口，便立刻将李子凑到对方嘴边，一脸真诚又道，“你吃看看，特别甜！”
王也闻言，迟疑地盯着对方半晌，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，随即他呸了一声将嘴里的李子吐了出来，皱着脸指着笑得前俯后仰的诸葛青骂道：“你这哪里是报恩，分明是来当我祖宗的！”
诸葛青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，将手上的李子随手扔进草丛，而后一拍王也肩膀道：“江湖人不拘小节，少侠莫气，小的这就请您吃一顿好的。”他讲完，背着手溜溜跶跶的往大街上走，王也站在原地没动，那人走了几步觉察了，便转过头来冲他招了招手笑道，“快啊，我饿了。”
王也有一瞬间楞神，而后他闭了闭眼，抬脚往前走回道：“走吧。”
待到两人吃完饭，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。
“前面好像有人在放河灯，我们去看看？”诸葛青嘴上虽是问着，手却直接抓着王也的袖子，兴致勃勃地拉着人就往河边走去。王也略无奈地跟着他，视线没什么目的的四下打量，“你也想放？”
诸葛青仰头想了一会儿，还没得出结论，就被王也扯着走到一个卖河灯的摊子前，随后他听那人道：“挑一个吧。”诸葛青下意识地侧头去看对方，就见王也的目光在一个金鱼模样的河灯上停留了一会儿，之后才将头别开望向远处河面。
“就这个吧。”诸葛青指了指那只金鱼，而后付完银两捧着河灯冲王也一歪头，“走吧，找个人少的地方把它放了。”
河水载着一盏摇曳着火光的金鱼灯飘飘晃晃的向远方而去。诸葛青蹲在河边，手上将一根野草撕成一段段，良久才微偏头看向身旁一直没说话的王也道：“是故人吗？”
“嗯？”王也回过神转头和他对视，诸葛青眨了眨眼，将目光重新投向河面，“花灯是祭奠亡者的，你从方才就在走神，是想起故人了吗？”王也沉默了一会儿，避开问题反问他，“那你呢？放花灯也是为了祭奠谁吗？”
诸葛青抬手将一块石头丢入水中，弯起眼笑道：“荒野孤魂啊。”王也点了点头，仰躺在地双手垫于脑后，过了一下笑了笑，“果真像你会说出的话。”他顿了顿又道，“你的家人应该很疼你吧？都把人给惯成任性的公子哥儿了。”
诸葛青撇了撇嘴，“我真不想接话。”王也看了他一眼，那人又朝河面掷了颗小石子，随后学着对方仰躺在地说道，“我家里人是疼我，但同时也特别严格，尤其是我爹。”
他说到这儿，许是想起了什么，抿着嘴笑了一会儿才又道：“小时候我诗词记不起来，撒气就扔了书往院子跑，我爹便拿着藤条在后头边骂边追。”诸葛青侧过身面向王也，“我爹可凶了，逮着我以后一顿打，接着还要罚我正中午的在院子里站一个时辰。”
王也听了跟着笑，“这么种打法还是没能让你学乖啊，你说你好好的家不待，自己一个人出来受苦做什么？”诸葛青瞇着眼笑，对方叹了口气又道，“你这么溜出来，不怕回去又被罚？”
诸葛青翻了回去，望着夜空笑答，“他们管不了我的。”王也轻轻地摇了摇头，就听那人问他，“你呢？出来这么久，就没有想过回去看看家中惦记着你的亲人？”
王也坐起身，一手搭在曲起的膝上，他盯着河面良久，垂着眸答道：“我没有亲人。”诸葛青半挑的嘴角僵住，而后他也坐了起来，听着对方接着道，“我义父说，他找到我的时候，我家人都被杀光了。”王也的眼中映着逐渐漂远的河灯火光，“三年前我义父也被人杀了，从背后一剑刺进胸膛。”
诸葛青愣了愣，而后垂头不语，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：“你……节哀。”
王也听见这话，却是笑了出声。他改成盘腿的坐姿，双手撑在身后仰头去看一轮明月，“有什么好哀伤的，就像你之前所说，入了江湖，本就要有随时丧命的准备。”
诸葛青“咦？”了一声转头去看王也，那人也侧头看向他，一咧嘴笑道：“我义父这一生也活得够辉煌了，死时至少还留个全尸，挺好的。”诸葛青翘了翘嘴角，“你这要求还真低，留个全尸就满足了。”
王也耸了耸肩，勾唇回他，“混江湖的，不就是洒脱二字。这话好像是你跟我说的？”诸葛青看着河面笑道，“你倒是记得挺清楚。”
他俩并没有特别要去的目的地，因此常常一个镇待个两三天，便又随意地挑了条路往下个地方而去。
诸葛青不擅骑马，因此两人的缰绳都由王也抓着，两匹马自然便挨得极近。“哎！脚给我拿下去！”王也看着诸葛青侧坐在马上，结果没行多远的距离，那少爷便将双脚搭上自己的马鞍，还一脸邀功似的望向自己。
“别紧张嘛，这马走得又不快。”诸葛青晃了晃脚，正要再说什么，身下的马匹突然抖了抖，引得他整个人差点向后倒去。王也见了赶紧伸手抓住人衣领，随后用力在对方头顶打了一下，“玩儿！可劲儿玩儿！怎么不一头栽下去呢！”
诸葛青笑了两声，边将脚放下去边道：“这不是有你嘛，我紧张干什么。”王也翻了个白眼，将诸葛青的缰绳又往自己这边拉了拉，“再闹我就一脚把你踹下去。”那人笑着连声应好。
天快黑之前，两人在道旁的茶棚停下休息。
诸葛青趴在桌上，一手转着眼前的茶杯，人却是专心地听着身后不远处另一伙人的对话。突然有人敲了敲桌面，他抬眼看去，王也站在桌旁指了指棚外的两匹马道：“天色不早了，先去前方的镇子找客栈吧。”
诸葛青点了点头，跟在王也身后出了茶棚上马。
“老王。”两人骑了有一段距离，诸葛青突然开口叫道。王也瞥了他一眼，将手上的缰绳拉了拉问道：“怎么？”他又等了有一会儿，才听那人有些迟疑地说，“刚才在茶棚的那伙人，好像在密谋要杀一个贪官，今晚就要动手。”
王也眨了眨眼，没什么特别反应地道：“是吗？”诸葛青认真的嗯了一声，王也却只是淡淡的又说，“他们密谋杀贪官，跟咱俩又没关系。”
诸葛青有些讶异地看着王也道：“你们江湖人不是最妒恶如仇吗？你不想知道他们想杀的是哪个贪官？”王也略怪异地看了他一眼，非常不感兴趣地回答，“不想。”
“这样啊。”诸葛青倒也没其他特别的情绪，只是好奇问道，“我还以为你对这种除贪官的事情会上点儿心呢。”
王也面色如常，看着前方懒懒地说道：“杀了个贪官，谁知道后头又来的一个会不会更贪？”诸葛青唔了一声，“好歹先除掉眼前的麻烦喽。”王也听了笑了一声，转头看了他一眼道，“那你又怎么确定，杀了那贪官，其他人的日子就会过得更好？”
诸葛青眨了眨眼，十分困惑开口，“贪官被杀，百姓自然能过上好日子啊。”王也拉了拉缰绳摇头道，“一刀砍下取了他的命，你可曾想过那官贪是贪，却又有多少人是靠着他才得以生存的，而他死后又有多少恶人再无拘束。”
诸葛青皱着眉，显然有些不认同。王也倒没想着要说服他，只是低声道：“江湖虽大，但到底只是尘世的一角。快意恩仇看似为民除害，有时却只是造成更多的悲剧。”
“所以呢？就要忍受着被贪官欺侮吗？”王也一耸肩回他，“那倒不至于，就像你说的，杀了贪官或许真能迎来好日子。我只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断而已，所以不会动手。”
诸葛青弯着眼笑，抬脚轻轻踢了踢王也的腿，“那我们就祈求那地方的下一任父母官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吧。”
两人到了镇上时，太阳已西落，各个店家纷纷挂上纸灯笼，街上人来人往，并未因天色而冷清下来。
诸葛青在两人找到客栈后，一安顿好就拉着王也上了街。“我刚才就见前边那儿特别热闹，咱也去瞧一瞧。”王也如今已经习惯这种凡事都要被拽着去凑上一凑的行为，便没有多说什么，只是由着诸葛青抓着自己衣袖往前头走去。
他们又走了一段距离，便见人群都挤在一个临时搭起的高台前。诸葛青看了半天，也没搞懂这些人在等些什么，便随手拉住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问道：“敢问公子，这里待会儿是有什么庆典吗？”
那书生惊讶地瞪了瞪眼道：“你不知道？李员外的女儿今夜要抛绣球寻夫婿，这不你看！人出来了！”诸葛青循着他的视线往上看，果然就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上高台，身后跟着一位低着头身穿喜服的姑娘。
那员外上了高台后，示意众人稍安勿躁，而后倒也没再啰嗦，只是简单地邀众人三天后都可前来参加女儿的喜宴，接着便退到一旁，让后头的姑娘站到最前。
“老王，你说那姑娘万一相中你，这绣球你是接还是不接？”诸葛青侧头看向王也，又用手肘顶了顶对方问道。王也抱着手瞥了他一眼，语气嘲讽，“咱俩站这么远，那姑娘得是多大力气才能丢来这儿。”
诸葛青翻了个白眼，不依不饶接着问，“万一呗，我看那姑娘挺好看的，你说你要接到了绣球，那也是一段佳话啊。”王也不想理他，伸了两指夹着对方的衣领将人扯到自己身前，“没有万一，你挡在我前头，要成一段佳话也是你成。”
“哎你这人真无趣。”诸葛青摇了摇头，侧着身子去搭王也肩膀，“咱俩今天就凑个热闹，反正再怎么扔也……”他话语未竟，人群便发出惊呼声。
众人看着那姑娘将绣球抛入空中，同时一阵强风刮过，绣球被往更远处吹去，随后轻巧地落在一位白衣公子的手上。
“……老青，自求多福。”王也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，拉开自己和诸葛青的距离，试图将两人划清界线。诸葛青瞪大眼看着手上的红绣球，半晌声音有些抖的冲王也开口，“我还不想成亲。”
“那怎么行，我瞧那姑娘对你挺有意思的。”王也幸灾乐祸的冲高台扬了扬下巴，诸葛青动作生硬地转过头，果然就见那姑娘看了看自己，而后掩嘴笑了起来。
“少侠……”诸葛青伸手一拉王也，低声哀求道，“你忍心看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么折在我手上吗？”王也表情很是复杂，诸葛青又向他眨了眨眼，“恩公？大爷？少侠？别见死不救啊。”
王也叹了口气，而后突然抓起那绣球朝人群中一丢，接着扯着诸葛青就往不远的巷子跑去，“您惹麻烦真是宗师级的人物。”王也拉着人转进巷弄，不远的人群骚动声仍能听清，诸葛青识时认错，“行行行，都怪我都怪我。”
两人在巷子中七转八拐，好不容易远了人群，没成想脚步刚放慢，前方巷口突然站了两个人，面目凶煞，怎么看怎么非善类。
“不是吧，难不成不娶那姑娘就只剩死路一条？”诸葛青说完，刚想拉着王也往回跑，就见另一边的巷口也堵了两个大汉。王也看这场面，索性直接坐到一旁的木箱上。诸葛青有样学样，跟着人爬上木箱，两脚一盘支着下巴，十分从容问道：“四位莫不是想跟我俩赏月吟诗？”
王也无语地看了诸葛青一眼，“你倒是挺有胆量。”诸葛青点了点头回他，“我看你如此有把握，完全未将他们放在眼里，自然是不怕的。”王也挠了挠脸，看着逐渐向他俩逼近的四人，有些心虚的冲诸葛青解释道，“你想多了，我是觉得既然都没有胜算，还不如歇一会儿。”
“啊？”诸葛青一脸错愕地叫出声，随即身后突来一阵风声，王也眼疾手快的将他往边上一扯，原先的那一棍气势汹汹的把一旁的墙面砸个稀烂。“跑啊！别愣着！”王也堪堪躲过另一人的拳头，跳下木箱时扭头冲诸葛青喊道。“那我也得……”诸葛青抱着头闪过木棒，跳下木箱时一个踉跄，另一头的棍棒随之便要落下来。
手腕突然被人用力一拉，诸葛青的头撞上王也下巴，而后他只看见木棍挥下，王也闷哼了一声。“你！”他刚要再问，王也就已经扯着他朝巷口奔去，身后的四人拿着棍棒追在后头，他俩也不认路，冲上大街就往人群里一钻，接着毫无方向的就往前跑。
或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去，两人跑了一段路后，追着的四个大汉没再跟上来，而前方不远处恰好就是他俩落脚的客栈。
“咱们明天就走，啊不，趁天没亮就走！”诸葛青拍了拍衣䙓上在逃命时沾上的尘土，而后走向坐在床边的王也又问道，“你刚才挨的那下，我看看伤着没。”
王也摆摆手，碰了碰后肩道：“疼是疼，但过几天就没事儿了。”诸葛青伸手去扯他衣领，十分坚持，“不行，不看看伤得怎么样我不放心。”王也拉着自己的衣服，再次拒绝，“真没事儿，我伤得比这回还重的次数多了去了。”
诸葛青耸了耸肩，“那你低头看看床上那是什么？”
“嗯？”王也闻言低头望去，紧接着只感到肩上一凉，右边的衣领已经被诸葛青给扯了下去。“你这……”王也没有抬头，他身后的诸葛青眨了眨眼，抬手抚上右肩处一个形状怪异的疤痕。
良久，身后的人才轻声问道：“用铁烙的？”王也低低的嗯了一声，伸手将自己的衣领拉好，“说了没什么事儿，睡吧。”
诸葛青听了却是盯着王也的侧脸，挑了挑眉道：“如果我没看错的话，那伤疤还挺像一根羽毛的形状。”王也偏头望向他，面无表情问道，“所以呢？”
诸葛青直视他的双眼，开口回道：“江湖上有个杀手组织，燕雀冢，买来的命如燕雀般轻贱，杀手收重金将这些燕雀葬于冢中。而传闻中，这组织的杀手在右肩上，都会有一个羽毛纹身。”
王也看着他一会儿，手握上剑柄，随即在下一瞬，剑尖已抵在诸葛青的脖颈处，他淡笑着歪了歪头，语气却透着寒意道：“这位公子，你好像知道的太多了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