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可以搭着《Safe and Sound》听
1.
沉重的铁门缓缓地打了开来,金属撞击声回荡在满是斑驳血迹的空间中。
诸葛青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。他脖子上戴着一个黑色的颈圈,随着颈圈上的一排信号灯亮了亮,一阵电流带着剧痛席卷全身。他轻轻地咬了咬牙,却是一声闷哼也未发出。
一个穿着实验室白袍的学者透过玻璃窗观察了一会儿他的反应,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,抬手示意了下身边的人,“开始吧。”
随着铁门关上的闷实声响结束,诸葛青面前的石壁动了起来,接着渐渐露出了后方偌大的格斗场──四面皆是溅满锈红血渍的石墙,空气中飘荡的是长年挥散不去的血腥味。
石壁完全收进了墙中,诸葛青突然笑了起来。他的双眼直直地望向站在另一侧与他对望的少年,而后他的唇无声地动了动,“王也。”
2.
“编号704!”
诸葛青缩在墙角抱着膝,一双好看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地面,对不远处那男人的话语毫无反应。
“编号704!”男人的声音染上了几分不耐。诸葛青将膝盖又抱紧了一些,却仍是没有动作。
“啧,小畜生,不识好歹!”随着话语落下,诸葛青戴着的颈圈亮起了信号灯,而后一阵电流倏地窜出。“啊!”不过七、八岁的男孩承受不了这种剧痛,转瞬便摔倒在地叫出声。
周围同龄的孩童见状只是瑟瑟发抖,却没人敢上前去搀扶他。“再有下次,就不会这么简单放过你了。”男人在他面前丢了一颗馒头,白袍的衣角在他眼前晃过,而后随着脚步声一同远去。
诸葛青吃力地翻过身改成仰躺的姿势,身上的各处还在隐隐地发疼,但他一时却顾不上这些痛感。
那是一个巨大的空间,四周除了石墙,便是血迹。唯一让他感到熟悉的,只有透明的玻璃穹顶外,那片蔚蓝而遥不可及的天空。
诸葛青眨了眨眼,有些累的又放松了一点自己的身体。他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,自己前几天分明才跟家里人过完七岁的生日,怎么一觉醒来,就再也回不去了呢?
“你吃这个吧。”一句话唤回他游走的思绪,视野突然闯入一张同样稚气的脸孔,那男孩冲他笑了笑,“干净的,多少吃一点吧。”
诸葛青想拒绝,他想说他要回家。但那男孩却是彷佛察觉到了什么,一伸手摀住他的嘴,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道:“如果你还想回去,就必须先活着。”
初见时,男孩眸中凝着看不见底的墨色,用稚嫩的嗓音和他说,想回去,必须先活着。
于是这句话和那名男孩,支撑着诸葛青度过此后漫长的十年岁月。
3.
手脚上的镣铐随着两人的动作而发出声响。诸葛青在王也身前三步远的距离停下脚步,接着他抬起手挥了挥,发出一串框啷啷的金属撞击声,“终于轮到我们啦。”
王也眨了眨眼,而后面无表情地挠了下脸,声调似乎有些无奈,“这么高兴啊?”
诸葛青抬头瞥了一眼石墙上方,玻璃后的一群学者用毫无温度的眼神看着底下的他们,就如同看待两个随时可以丢弃的实验品。他又重新将目光落回王也身上,轻轻地点了点头,“要解脱了,不该高兴吗?”
4.
一把匕首在鲜血喷溅中被抽了出来,随后一具躯体仰面倒下。
诸葛青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,他瞪大眼看着那名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眸色渐渐黯淡,最终成了空洞的乌黑。
铁门摩擦着石砖缓缓移动,格斗场的出口重新打开,代表着这场战斗终于结束。四周是匕首脱落在地的声响,诸葛青回过神,就见几名在他附近存活下来的同伴,面上皆是恐惧与惶恐。
诸葛青垂眸看向手中的匕首,那上头沾着的,是进格斗场前犹和他说笑的女孩,身上所流出的鲜血。
这是一场战斗的结束,也是下一场战斗的开端。
诸葛青抬眼越过满地的尸体和被吓坏的同伴,望向远处同样握着匕首一脸平静的男孩。他清楚,自己和那人都是这批实验品中,最令那群丧心病狂的学者感到惊喜的个体。
无论是肢体的灵敏程度,又或是染血后的冷静反应。
5.
走出格斗场的人数,只有来时的一半。而作为现阶段的胜利者,他们得到的奖励,便是当晚能在另一个如同天井的练习场自由活动。
诸葛青走进练习场时,一眼便瞧见了盘腿坐在角落的石头上看其他人玩球的男孩。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拿着的两个面包,而后抬脚朝那人走了过去。
“哎!”男孩循声转头望了过来,接着冲他抬了下手,没什么特别热情的反应。诸葛青倒是不以为意,他径自走到男孩身前,随后将一个面包塞到对方手里,笑了笑开口,“给,你还没吃吧?”
男孩拿起面包认真地研究了一下,撇了撇嘴道:“是红豆馅儿的。”诸葛青听了伸手抢过对方手上的面包,接着学男孩盘腿坐上石头,才翘起嘴角哼了一声说,“不吃拉倒。”
那男孩张了张嘴,半晌才有些嫌弃地道:“吃就吃。”诸葛青闻言又笑了起来,他迅速的在红豆面包上咬了一口,弯起眼看着男孩,声音模糊地回道,“来不及了。”
“你……”男孩指着对方一会儿,也跟着笑,“像极了绘本里头的狐狸。”
诸葛青歪了下头,把另一个面包递给他,接着又咬了一口自己手上的,慢条斯理地嚼了嚼,咽下东西后才说:“我妈也说过我像小狐狸,但是一只善良的小狐狸。”他指了指男孩手上的面包,“你喜欢吃奶油的对吧?我特别帮你拿的。”
男孩说了一声谢谢,慢吞吞地拆起包装袋。诸葛青望着不远处玩着球的其他人,过了一下子又突然偏头看向对方,语气透着孩童特有的善意和好奇,“你不是编号695,你的名字叫什么?”
男孩咬面包的动作顿了顿,半晌含糊地回答,“王也。”他有些费力的把口中的食物吞下,又重复了一次,“我叫王也。”
诸葛青点了点头,“我叫诸葛青。”王也眨了眨眼,过了两秒认真的跟他说,“名字可要记牢了,出去以后才回得了家。”诸葛青想了下,笑嘻嘻地伸出小指,“那你帮我记住吧,我也会帮你记的。答应的话就拉勾。”
王也嗯了一声,伸手勾住对方的小指。
“拉了勾,一辈子都不能反悔啦。”
6.
喀嗒一声,镣铐上的锁松了开来。
诸葛青伸手将碍事的金属器具甩到一旁,而后活动了下手脚,仰头透过穹顶的玻璃望向外边的蓝天。
王也蹲下身缓缓地解开自己脚上的铁链,半晌才重新站直身子,学着诸葛青仰起头看向天空。
一只飞鸟滑过这座巨型囚笼的上方,随后消失在狭窄的视野中。诸葛青笑着闭上眼,轻声说道:“王也,我羡慕那只鸟……我羡慕牠。”
王也收回目光看向对方,良久抬手点了点诸葛青脖子上的颈圈,“就要出去了。”
7.
急促的喘息声越来越近,诸葛青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,而后在心里默数了三秒,从掩藏身形的大树后绕了出去。
已经筋疲力尽的少年在看到他的瞬间跌坐在地,随后崩溃地哭出声喊道:“别杀我!求你了……别杀我……”诸葛青一时有些发愣,没成想就是这一霎的失神,地上的少年瞅准了机会,反手握着匕首便朝他刺来。
刀锋划过脖颈,四溅的鲜血喷上最终活下来的那人脸上。诸葛青维持着下意识反击的动作,良久才缓缓地放下手。一滴又一滴温热的血液顺着脸侧滑过,而后落下,重新融进了脚边的血泊中。
诸葛青抹了一把脸,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将鲜血沾了满脸满手。他将遮挡在眼前的额发拨开,又站在原地走神了一会儿,接着便见到同样一身血腥的王也从不远的树后转了出来。
他们隔着一段距离相望无言,最终同时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。
8.
似乎在淘汰完一定的实验品数量后,那群研究人员便不再打算让他们单纯的一对一打斗,直至其中一方死亡。而实战的方式也一次又一次的被改进,每一回都是更加凶险的恶斗。
然而在一次研究人员将其中两个同伴突然带走时,王也和诸葛青便察觉出了在他们推测外所出现的变故,接着面色沉沉却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被带走的是编号541和编号386──一对互相萌生出感情的男女。
他们没有亲眼见证一场残忍的对决。但那天晚上,只有满脸鲜血的少女走出格斗场。
自此所有人都明白了,他们只有一条路可以选──冷血的杀人机器。
9.
颈圈上的信号灯闪烁了几下,随后完全暗了下来。
诸葛青呼了一口气,抬手摸了摸颈圈,语气带着笑意道:“这东西终于解开了。”
王也低头看了一眼两人手腕上的扣环,没什么表情地回他,“戴了这么多年,早就习惯了。”
“不一样的,你感觉到了吗?”诸葛青背着手歪了歪头,接着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,才重新勾起嘴角,认真地看向王也,“是自由。”
10.
他们从被带进来的那天起,便是日复一日的杀人训练。
月亮的圆缺转过一轮又一轮,当年的孩童在鲜血中成长为逐渐令人满意的作品。而相对的,瑕疵的实验品也在不断的生存对决中被淘汰。
有人在年年岁岁的杀戮中逐渐习惯,也有人在长期的积累下,起了反动的心。
那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,甚至一度被看成他们之中最听话的实验品。
警报响起的瞬间,试图挟持一名研究人员的少年惨叫了一声,紧接着全身抽搐地瘫倒在地。细密的钢针从戴上颈圈的那刻起,便刺进脖颈的血管中,而监管的研究人员不过简单地按下控制钮,剧毒就自钢针尖端流出,转眼抹除一条性命。
少年在心中计划了一遍又一遍,他几乎要触及到穹顶外的蓝天。但他没有料到的是,脖子上的颈圈不仅是一种训练及惩罚的手段,更是一项随时能夺取他们性命的保护措施。
一场悲哀的反抗如同闹剧般草草落幕。周围的同伴或多或少露出惊诧或失落的神情,诸葛青却只是收回视线低下头,平静的彷佛没有情绪波动。
只有角落的王也注意到了那人轻咬下唇的微小动作。
11.
框啷一声,匕首被人从墙上的小窗扔了进来。
诸葛青走了过去,弯下身拾起一把,而后将匕首在手中转了转,垂着眸不知道在思考什么,过了一会儿才突然说:“我们认识多久了?”
王也站在原地望着他,半晌仰起头想了想,平静地回答,“十次考核,应该就是十年吧。”
诸葛青轻轻的喔了一声,点了点头,“原来已经十七岁了啊。”王也没有接话,他又自己笑了笑,“也活够了。”
匕首在指间转了一圈,随即在王也猛然瞪大眼睛时,刀锋迅速的朝脖颈划去。
“诸葛青!”
12.
女孩仰躺在逐渐扩大的血泊中,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细微却幸福的笑容。
诸葛青脱力地跪倒在地,双眼无神地看着那具失去生命的躯体上,插着一把刻着「704」的匕首。
拟真的丛林格斗场各处出口已经打了开来,随着一个又一个满身鲜血的胜利者离去,场内逐渐没了声响,最终陷入一片死寂。
突来的脚步声让早已习惯维持警惕的人回过神,诸葛青几乎是在瞬间抽出那把匕首,随后一回身便朝来者刺了过去。
「铿」一声,金属相互撞击而发出刺耳的噪音。诸葛青浑身紧绷地咬着牙,直到看清对面的人时,才逐渐放松下来。王也没有说话,只是将自己的匕首收回腰间,而后握住对方的手,动作温和却坚定的把那把匕首抽了出来。
“是我。”王也说完,没有再做过多的停留。他帮诸葛青把匕首收好,随后擦过对方的肩便朝出口走去。
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。在过去的年月中,他们几乎不再交谈,就连在练习场自由活动时,也挑着最远的对角线坐下。
任何感情的苗头一旦被发现,便唯有以一方的性命消逝为结果收场。
他们小心翼翼地疏离着对方,却仍会在每一次擦肩而过时,悄悄地触碰对方手背。他们也在考核时,默契地绕开彼此,尽力的不让其他人察觉出背后的心思。
这些试图佯装成毫无交集的行为之下,只有他们清楚,是因为另一个人,自己才能咬牙忍受这看不见尽头的黑暗。
但这黑暗太漫长,漫长到令人绝望。
“王也。”诸葛青抬手拉住了那人。他低着头半晌,向前了一步,“我撑不下去了。”他将头抵上对方的后背,轻声喃喃道,“我杀不了人了……”
王也站在原地没有动作,沾满血迹的衣料被泪水重新浸湿。他仰头看向穹顶的蓝天,没有言语地闭上眼。
13.
刺向颈间的匕首在划上皮肤的一瞬被人打掉,王也将诸葛青按倒在地,而后一手在对方的脖颈处摸索了一下,低声开口道:“十年都撑过来了,不要功亏一篑啊你。”
王也的身体挡在他上方,成功地阻绝了观看这场打斗的视线。
诸葛青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,便又听对方有些无奈地道:“愣着干嘛?你好歹挣扎挣扎装一下啊,好不容易等到他们把钢针给收了,别一会儿被察觉了又给刺回来。”
诸葛青闻言抬手抓住王也的肩膀,那人满意地笑了一下,“这样才对嘛。”随着他的话语落下,一个极细微的声响从脖颈处传了出来。
王也将手中的钥匙丢开,接着在四周乍起的警报声中,往后退了一步。
阳光自穹顶的玻璃照进这座囚笼,王也拾起了地上的匕首,而后看向诸葛青,咧嘴笑了起来。少年难得穿着一身白净的衣服,面上的笑容干净而纯粹。
王也抬头望了一眼上方的蓝天,那是十年来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。
诸葛青终于察觉出了对方的意图,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人半瞇起眼笑出声,而后冲自己歪了下头,语调是前所未有的释然和轻松,“青,你替我出去吧。”
14.
那一天他们站在原地许久。
王也的声音很轻很淡,诸葛青却是听得极清楚。
他说,我会让你出去的。
他又说,所以要撑下去。
15.
鲜血染红了无暇的纯白,一如过往熟悉的一幕又一幕。
手腕上的扣环不再侦测到生命体征后,铁门沉重的向两旁移了开来。周遭仍是一片刺耳的警报声,在那群学者反应过来并启动机关前,他必须把握时间逃出去。
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,诸葛青抬手用力的一抹,而后转身朝出口而去。
16.
此后数十年,少年的身影仍然清晰而鲜明。
诸葛青记得那时的王也站在阳光下,笑得比朝阳还灿烂,而后那人兑现了诺言。
但他说:“青,你替我出去吧。”